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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陌生地

2003.5.14/ 自由副刊 不知有沒有人與我有相同的心情,看著或聽著世界地圖裡的某一個地方,胸口便忽然一熱,心跳小小紊亂,但瞬間便恢復平靜。 因為你明白那是自己熟悉的地方,那種熟悉不是因為看過影象、讀過文字,亦非聽人口述而來。你知道它曾經在你生命中某一個珍貴的時刻裡清晰的出現,但其實、其實你從未去過那個地方。對我來說,美國大陸的北卡羅萊納州便是,日本近畿地區的三重縣也是。 他準備去北卡羅萊納留學的時候,我們都在雙十的青春裡。因為年輕,所以純真,不會用狡獪的手法處理自己的感情;也因為太年輕,所以笨拙,只會在離開之前措手不及的告白,留一條可以倉皇逃離的後路。他就用這樣的方式向我們的共同好友告白,於是在歡送會後,我和他和她,三人的四年情誼就在她的錯愕中迅速瓦解。 身為「局外人」的我,和他的友誼仍在避免談到她的情況下持續著,我們交換著現在、未來的生活,不談過去。聊的最多的便是北卡的景觀。 北卡是農業州,所以步調很悠閒。他最初說。——我在腦中勾勒出遠望無際的綠色平原。 放假時我最常去釣魚、泛舟。他又說。——我的圖畫中多了涓涓溪流。 還有高空彈跳。他興致勃勃的追述。——我因此在河上跨建大橋。 我買房子了。他報告著。——我在綠地上添了一幢小屋。 現在是我的狗在咬電話線!他笑著大叫。——我於是讓小狗繞著屋內屋外亂竄。 ……… 那時他已修完碩士,進入職場。我等待著他告訴我房子增添女主人的消息,但始終沒有。倒是因為我開始教書,每年有寒暑假的關係,他不停邀約我到北卡一遊。 旅程的準備在出發前三個月就在進行。我和同行的友人打算從西到東、由北到南,狠狠玩美國一趟。光是聯絡每一站的親朋好友就讓我們忙得不亦樂乎。他佈置了客房、請了休假、計劃了活動,在每一次的通話中熱心的「報告進度」。我腦海中設想的北卡羅萊納畫面逐漸成為真實景片,風吹草動起來。 後來想起來,那是我最「接近」北卡羅萊納州的一次。 因故決定取消旅行時,我不敢去想像他的表情,只知道假想中北卡的景片都被按下了靜止鍵。然而,後來我才發現,被按下靜止鍵的不只是風景,還有我和他的友誼。 至今我仍不明白原因(他應該不是個小氣的人),然而就像在空氣中蒸發一般,他忽然就從我的世界消失。信件被退,電話改變,公司無人,我只剩下他在台北家中的電話。我看著那個電話,不多久便沉默的將

運河側

2006.3.23/中央副刊 人家知道我要到運河側住上五日,紛紛露出狐疑的表情:那裡不是只要待一個黃昏就好? 其實我已在心中盤算多時。 拖著行李終於抵達這家飯店,「給我運河側的房間。」我用日語跟櫃檯說。 「是。請稍等。」年長的接待員穿著令人想像不到的一襲黑色燕尾加小領結,禮貌的接過訂房憑證,並堅持用英語應答。這家飯店是我在網路上找的,因為它給了一個運河側房間的優惠價格,我便趕緊結束手邊的事務,興沖沖地來了。 飯店規模不大,一樓稱不上大廳,空間只容許櫃檯、小沙發和電梯,沒有人來人往,反而安靜。大門是厚重的木質鑲框玻璃,內部色調與擺設是古典歐風的沉穩調性,燈光暈黃,加上堅持說英語的燕尾先生,這氣氛真是奇異,可是我滿意極了。 給了我鑰匙,燕尾先生忽然快步跑出櫃檯站在電梯邊。 「這裡,」他說:「請上樓。」 在他目送下我上了電梯,沒有行李員,我自在地拉著行李到房間,一開門,果然是運河側。 這是六月的初夏。我第三度來到這個城鎮。前兩次都在盛夏,第一次帶著興奮感來參觀運河,結果來早了,白日裡單調的運河既不壯觀也沒什麼光采,所以只好耐心等到傍晚,兩岸浪漫燈火亮起,河岸街頭藝人紛紛出現,運河倉庫餐廳也透出熱鬧的光影和人聲,運河頓時風姿綽約。一車車遊覽車運來觀光客,大家開始選取最佳角度排隊照相,留住跟風景片一模一樣的景色。 第二次則充當導遊帶著家人來,舊地重遊,才注意到「觀光運河」其實只有小小的一段,有花、有人、有燈,有規劃的寬廣河岸步道並不長,但運河其實源源蔓延著。我站在稍高處前望後望,那幾乎沉黑而無人煙的運河會是什麼光景?眼前這人潮如織的觀光河岸像風景片的複製,反而顯得乏味了。 就像大家不會真的以為假日裡水洩不通塞滿吃客的深坑是真正的深坑,不會以為擠爆遊覽車人滿為患的氣氛就是九份聞名的氣氛。這時想起上回早到時運河的「不起眼」,內心忽然像是被召喚一樣。 六月初的運河仍時有寒氣,這晚在窗邊望見河岸的溫度塔,顯示15度C,有點吃驚。 一覺醒來去樓下吃日式早餐,赫然撞見昨天的燕尾先生綁頭帶、穿壽司師傅裝,站在料理台前忙著,真是……奇妙。 氣溫仍低,但陽光很好,風很新鮮。 初夏河岸遊客不多,但已生氣勃勃,即使我一個人坐在這裡一下午,也不會被誤認有自殺傾向。 我就這樣看著水的流動、流動,物換星移、繁華已改,百年至今一直流向前去。我傾

藥街春秋

2005.7.11/ 自由副刊 最近去東京,已經有幾分「生活」的味道,而不是旅行了。這之間的差別在於旅行者的好奇探索、嚐鮮與躍躍欲試的心態已不復存在,所想的只是去習慣的地方購物,去常去的餐廳吃飯,去去過的書店翻翻新書,然後和一大堆人面無表情的擠山手線電車,帶一杯咖啡隨便繞繞,之後回去休息。可是有件事是從一開始到日本旅行就必做的,即使是到現在用如此「百無聊賴」的方式旅行的我,還是在親友的重託下將買藥列為必要事項。 日本旅遊兼買藥做為禮物,對臺灣遊客而言似乎是常態,也能讓旅行團裡的遊客和導遊皆大歡喜。雖然我第一次的日本行也是團體旅遊,但並沒有在所謂的免稅店「淪陷」過,一方面是當時年紀還小,購物是長輩的事,一方面則是因為當時在東京唸書的表哥早就告誡我們:「別管導遊的推銷,自由活動時我帶你們去真正便宜的地方買!」 所以,我的買藥經驗一下子就進入了「專業」的領域,跳過貢獻導遊油水的這一段,但當我逐漸擺脫生澀的遊客身分之後,才發現買藥這件事的門道,一山還有一山高。 表哥所說便宜的地方,就在早期臺灣團最愛落腳的新宿東口歌舞伎町附近,那裡情色夜生活鼎盛,也是個外來勞力與亞洲幫派匯聚之處。我們必須進入這個龍蛇雜處的區域,步行約二十分鐘後,看見掛著一面中華民國國旗的藥店就是了。因為老闆是臺灣華僑,不僅語言溝通無礙,藥價更一律以七折賣出。所以在日台人口耳相傳,大約都知道這家「國旗」藥店。後來我幾次到東京,都毫不猶豫的前往這家藥店買藥,只是當自己日語日漸進步,聽懂看懂的東西愈來愈多後,就愈來愈害怕獨自穿越歌舞伎町。 有一回日本朋友好奇的陪我前往,當我們置身在一堆情色招牌與魁梧的站崗保鑣之間時,她便遲疑起來說:「妳去的那家真是藥店嗎?」面對她不安的表情,我想起曾經單槍匹馬的自己,忽然冒起了一陣冷汗。 為了不負所託,我還是持續來這家既危險又不便(離地鐵站實在太遠了)的藥店買藥,只是盡量把時間改成白天。直到有一天,我經人指引到上野附近大賣場購物時,無意間在人潮川流不息的開架式藥妝部看見了定價,真是深深覺得「國旗」藥店辜負了我的信任。原來東京人都是到這裡來尋找批發價啊,我有點後知後覺的恍然:如果「國旗」藥店真是便宜,為何店裡從不見人潮來往,似乎都只是臺灣人在光顧?想到次次甘冒「生命危險」,不惜從新宿東口辛苦跋涉,始終忠心耿耿到店消費的自己,不禁哀悼起一廂情願的同

掉傘的北野坂

2006.3/中央副刊 明明知道我不帶傘出門的日子往往會下雨,但偶爾還是想偷懶不帶。在台北還可說服自己帶傘至少可以遮陽美白,出國旅行多半是戴帽防曬(撐傘旅行顯得有點蠢),就覺得帶傘出門麻煩了。在歐洲因為一出門就一整天,救急購物不便,還是乖乖帶把傘保險。但在便利商店發達又天氣預報值得依賴的日本,我只要看到降雨率在百分之三十以下,就會生出「賭一賭它」的豪氣。但不知為什麼,帶傘的我總會碰上百分之七十的晴天,不帶傘就經常遇上那百分之三十的雨。有一次不信邪,帶著傘從東京到達熱海後發現天光大好,便決定把傘連同手上雜物一起鎖進車站前的置物櫃,誰知……不到一小時天色便瞬間渲滿墨色,雨就滴滴答答下個不停了。 這時我只能去買救急用的那種透明塑膠傘。其實不只便利商店,通常是一下雨,幾乎所有的店家就會忽然擺出透明傘放在門口賣,三百五到五百五日圓不等。與其說是會做生意,我倒覺得是個貼心的舉動呢。 但買了傘後,到回國時又個難題,這傘說便宜也不便宜,說貴也還好,帶不帶走都兩難。拿著它招搖上飛機實在累贅,有次隨行李配送,它竟然卡在輸送帶出口讓機器停擺,後來就多半留給飯店打掃人員回收使用了。 漸漸的,我便習慣在包包中認命的放把傘,不再付出買傘的代價。 所以,在神戶北野坂遇上大雨真的是意外,明明幾天來都是艷陽高照,氣象預報降雨率是零,我還天天帶傘觀望了幾日,才放心把傘扔在飯店的。來到異人館區,地圖才攤開,斗大雨珠竟然就打在紙上了。連稍稍思索的時間都沒有,急雨傾盆,我只能在沒有騎樓的街上拼命跑拼命跑,然後悶頭撞進一家麵包店。 喘了喘氣、拍掉身上的雨珠,才意識到這家麵包店的安靜,雨聲都被擋在外面,只見涓涓雨簾無聲的掛在落地窗外。店中客人輕聲細語地在選購麵包,沒有人如我狼狽。 「歡迎光臨。」店員微笑招呼著。 可是我並不想買麵包啊,而且買了麵包還不離開也很奇怪,我尷尬的環視四周,忽然發現寫有餐點的小黑板。 「嗯,有午餐嗎?」我問。 「是,請隨我來。」店員領我穿過麵包區,經過長廊,走下旋轉梯,到達挑高空間的B1餐廳區。 我吃了一驚,這真是別有洞天。 看來是義式風格的餐廳,無論燈光與音樂都恰如其分,襯著正在用餐人們的輕輕語聲,以及挑高玻璃窗外彷彿從天而降的安靜雨絲,室內氣氛讓人身心放鬆。我先將大雨放一邊,安心吃著美味的午間套餐。 到喝咖啡的時候雨還

京都的冷空氣與福袋

2002.3.15/ 自由副刊 走過關西機場的戶外空橋來到JR車站,發現天氣比我們原先想像的冷很多。而距離下一班「はるか」號往京都的時間還有二十分,我們只好坐在毫無屏障的車站大廳等待著。 好冷。M不停的說。 我一邊附和著,一邊已從皮箱扯出圍巾來禦寒。冬天來到京都並非第一次,時間也不算久遠,但此刻的冷卻超越了我曾有的記憶。當我不得不去販賣部買熱飲來趨寒時,一轉身就看見M已不顧形象的在大廳地上將皮箱開膛剖肚的搬出可以即刻往身上加的衣物。 冷空氣讓我們懶得交談,我不發一語將熱飲遞在M的手上,然後把自己從頭到頸部用圍巾纏成吉普賽女郎的樣子,並用力對著手掌哈著氣。 這是怎麼回事?我雖然瘦,但一向是耐寒而不耐熱的,我始終深信冷可以對抗,因為瘦弱的身軀加上多少衣物都無妨,如果是酷暑,縱使脫到只剩薄薄單衣,烈陽仍貼在皮膚上彷彿要炙得滋滋作響,令人無所遁逃。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熱帶地區的人們看起來總是慵懶的,而愈近寒地的人就愈顯清醒。所以我喜歡冬天的旅行,特別是冬天的日本。因為北地的蕭疏與和風式的靜謐正巧可以平衡來自亞熱帶地區終年悶熱紛擾的心靈。讓冷空氣盡情的進入體內吧,宛若用氣槍強力噴刷著積塵已久五臟六腑,有沁入心扉的痛快。 啊,開始下雪了。M輕呼。 稀疏的雪花果然絲絲地飄進站內。 莫怪乎這麼冷。M繼續說。 可是,這不過就是細雪嘛。我想起去札幌看雪祭那回,連夜落雪未停,隔日從道路清出兩旁的積雪已達半人高,但被雪祭熱鬧氣氛撩撥至極的我們,早已按耐不住要飛奔至會場,然後留連一直到夜間熄燈才滿意的回返。我沒有雪衣,沒有皮手套,唯一可稱「專業」的配備是雪鞋,剩下的便是土法煉鋼的將帶來的衣物披掛上陣,但在零下十六度的雪地走回飯店的我們,頸間竟還微微地滲出汗來! 再說多年前的冬天去金澤,除了狂風大雪之外完全不見「小京都」的風采。第一次見識狂風帶雪從四面八方劈落,才發現始終被視為笨拙的「灑鹽空中」詠雪之句,還是有勝過才女謝道韞把下雪比成「柳絮因風起」的時候。從日本海直撲而來的刺骨冷風,使人們多躲在室內,只有我們無所懼,撐著快要被雪打翻的傘,對抗著強風,興致勃勃的踏上遊賞兼六園之路,連管理員都不得不對我們說一聲「真是辛苦了」予以回報。 對於冷,我自有一套對策。足部和膝蓋要絕對保暖,頭連頸間直下背部更不可放過,只要抓對重點,寒意就去掉一半了。

寂寞神戶日記

2001.4.20/ 聯合副刊 計畫這次的獨身旅行已經好久。幾乎成為我一邊工作一邊寫博士論文,還要面對家中時有干擾的日子中,腦海裡唯一的曙光。凡無法經常自由自在的人們心中總有這樣的假想,認為完成一次人生的衝刺,就來一場官能享受的恣情放縱是道德的,那種只要不過分,即使有點敗家敗德的歡樂,光是幻想,就能取悅正焦頭爛額的軀體。 對我來說,心靈脫序的歡愉,還是要靠拋棄熟悉領土來實現。論文一交出去,我就開始著手將幻想的歡愉成真。 對於經常出遊的人來說,選擇出國地點無須過多慎重其事的抉擇。所以,為什麼是四月,為什麼偏偏不去賞櫻,為什麼會是神戶?我沒什麼好答案可說,不過是為了度假而已,所以我甚至沒有意識到神戶是個才懷抱著悲傷故事重生的城市,並且堂而皇之的忽略了一九九五年冬天的那場震災。 .沉淪 從登機、起飛,解開安全帶,瀏覽機上的免稅品目錄,一直到高度下降、等待降落,我的心情始終維持在一種安穩自適的狀態,一如我有過的幾次獨身旅行,如今並又加上解除論文負擔的鬆弛──就像一口氣在水中憋到盡頭,終於能抬到水面來狠狠吐出去一般。 四月底的神戶,因為雨和風的關係,有料想不到的陰鬱。畢竟,沒有櫻花的春天,終究是不一樣的──我這樣想著。拖著行李從三宮車站往飯店投宿,一進門就看見一樓咖啡廳有一整排緊鄰街道的玻璃窗,我開心的想著可以在這裡度過午休冥想的時間。 丟下行李我便迫不及待的出門。作為交通樞紐的三宮是神戶的市中心,人潮洶湧的車站對面有佔地廣大的三宮商店街,在加頂蓋的室內街區漫遊,是無須顧慮風雨或車輛的。我信步的瀏覽商家,從商品的種類與擺設,以及行人的言語裝扮,很明顯的嗅出不同於關東地區的氣味:一種庶民般的自在與坦率。 走了不過約五分之一的街區後,我竟然有些疲乏,這種疲乏很難解釋,居然夾雜著莫名而突來的沮喪,街區的服飾、文具、禮品、食物等,種種熱鬧就在瞬間失去了光彩。我看著疾速移動的人潮:匆促的上班族、夥同逛街的太太們、以及猛打手機呼朋引伴的青年學生;忽然感到自己的無法歸位,面無表情的將自己站成一支無用的路標。 也許是搭機令人疲倦,我決定回到飯店。這個決定並沒有挽救我的心情,一樓那個一度令我開心的咖啡廳,現在只剩毫無意義的存在,然後我開始覺得反胃,打開房門後便直奔浴室。 心情是什麼時候開始沉淪的?我並不知道。 這是為什麼?我回想

舊時代的溫愛與感傷--評林黛嫚《你道別了嗎?》

2005.6.19╱聯合報讀書人版 人與人之間的溫愛,一直是現代散文的描寫主題,也是一種「古典」的情感價值。但屬於生活雜感的、毫無明確主題的「散」文結集,因為難以突顯作者的創作意圖,逐漸成為「過時」的產物;而長久以來,環繞著「我」的家庭生活為出發點,以抒情為大宗的女性散文,也因為容易落入「格局不大」的批評,成為新世代散文寫手的借鏡。所以無論是哪一個世代的散文作者,在當代結集出書時都會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作品篩選、分類,去除「不相干」的篇章,務使成為有明顯主題的散文集。身為中生代、承襲女性散文環繞自我生活為抒情主軸的本書作者,顯然也意識到了當代散文的潮流,以首篇〈你道別了嗎?)開始,以末篇〈美好人生的摯愛與告別〉結束,清楚串出了一條人生中的「道別」議題,呈現本書的「創作意識」。另外,由於書寫內容圍繞著自己的家庭與工作,為避免個人情感的過度陷溺,作者聰明的將散文中的「我」抽離為客觀的敘述者,說著「你」(其實就是「我」)的故事,試圖將讀者拉進相同人生的情境中去感同身受。 作者種種努力,無非是希望破除散文被認為「自說自話」宿命。只是,畢竟在書寫時並非以一本書的意念出發,在內容的整編上稍有瑕疵,如有關母親的死亡與有關婆婆罹病的篇章不只一篇,相互交雜在書中,並出現部分段落文字重複的現象。 行近中年,人生雖還不到蓋棺論定的時候,卻有不少人事物已陸續在生命裡退場。彷彿站在世代的交叉口上,必須一方面學習向逝去的種種道別,一方面藉此重整自己的生命。作者以自己從童年到中年的經歷,寫出了人生中不可避免的生離死別。這些環繞在作者身邊已老、將逝、已逝的人物,包括至親與文壇的前輩,有些相處短暫,有些關係緊密,有些不去特別經意他的存在,但在面臨「道別」的那一刻,會深深發現因為這些人而使自己生命更完整。這使得《你道別了嗎?》在感傷的基調上飄散著溫愛的、令人咀嚼的餘韻。

聯絡

1997.8.20中央副刊/ 2006修訂 秋天過去了,結果她什麼也沒做。 所謂沒做的事,其實只是她該給J寫封信而已。春天的時候,因為潮濕,讓她缺乏情緒;夏天來了,又因為溽熱,所以煩躁;那就秋天吧,她告訴自己,就這麼理所當然的拖了下來。她之所以必須寫信給J是因為她搬家了,連電話也換了,但是J並不是她的情人,他們只是朋友而已。說「只是」並非代表J對她而言無關緊要,事實上,她十分珍惜他們之間的關係:比普通朋友深一些、比男女朋友淡一點的情誼。通常他們每年要聯絡兩次,一次是她生日時J打電話,一次是J生日時她寫賀卡,彼此交換一下自己的生活以及目前的戀情,然後恭祝對方早日找到幸福。雖然隔著太平洋,但J從不吝惜越洋電話的費用,這點往往讓她感到溫暖,特別是當她在台北活得筋疲力竭的時候。 不過即使沒有聯絡,對他們而言也無關緊要吧?她曾經這麼想。生日的時候總會私自期待自己喜歡的人送驚喜來,但是她從來沒有期待過J,所以每次接到他的電話都要大吃一驚,完全不在意料之內。也因為這樣,每年拿到新月曆她一定要用最明顯的方式把J的生日圈起來,以免她錯過了寄賀卡的時間。 有一次她在電話中告訴J,如果哪一天他們忽然在擁擠的臺北街頭錯身,即使他不想叫住她也沒有關係,因為她也許也不想叫他。J卻不解說這種事不會發生,因為他回來不找她要找誰呢?她一聽覺得十分乏味,彷彿J是個百無聊賴的人。就是這樣,他們談話的頻道其實搭不在一條線上,也許是她在台北把日子過得太複雜了,也也許是她本來就是個頭腦複雜的人,不是J可以明白的。 這樣的友誼他們維持了十年。 今年春末搬家後,因為更換通訊地址的關係,她重新整理了自己的人際網絡,其中不是沒想到J,而是她的生日在冬天,所以冬天之前J是不需要與她聯絡的——她這麼想,所以搬家的消息一直拖過了秋天,還是沒有告訴J。 然而冬天就要到了,她決定放棄寫信,直接打電話給J,這是她第一次撥越洋電話給J,不知怎麼忽然緊張起來,第一通撥到公司,居然是電話錄音說此支電話已無人使用,第二通撥到J的家中,接通後響半天,出來個魯莽的男聲,聽她問起J,只大聲說:Who?Who?她匆忙掛掉電話,足足有一分鐘,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她過了十年來第一個沒有J打電話來的生日,說不上寂寞,但是十分感傷,原來她生命裡一直覺得的永恆也會消失,而且消失得不明不白。 春天又來的

大雨的維也納咖啡

2006.3.8/自由副刊 雨下不停,我們被迫滯留在林間的用餐小店,無法前去大路搭車。 我不知道大家的心裡怎麼想,我內心卻有鬆了一口氣的快樂。在飯後的此刻,我原本就不想匆匆離開前往下一個行程。這是奧地利山區(應該有個響亮的名字,但那對我並不重要)的湖濱餐廳。如果沒下雨,我們是要在湖邊露天區午餐的,用餐後會前往碼頭,搭船到湖的對岸。這些天來,諸如此類已經計畫好的行程讓我有種缺乏想像力的煩躁,雖然這是在隨團旅行前就早有的心理準備。所幸團員的素質令人安慰,也沒有聒噪不堪的領隊,就像被迫滯留的此時,大家都微笑閒聊,平心靜氣地享受著這場山區大雨。 這幾天我們走過奧地利許多知名的景點,大部分當然還是跟隨著音樂家的步伐:參觀約翰史特勞斯紀念公園、拜訪貝多芬森林裡的作曲名所、然後踏著嘎吱作響的舊木板地走進莫札特的故居、接著橫越廣場爬到薩爾斯堡去聽演奏會(場中遊客有一半的人睡著,還有韓國男人脫了鞋子將腳搭在前座的椅背下)。整個城市遊客何其多,和音樂家生前的心靈寂寞非常不搭,我幾乎看見他們會對這樣身後的熱鬧擺出睥睨的態度──至少我想我會這樣。 領隊說能在夏季來訪真是好,曾經在冬夜去薩爾斯堡聽音樂會,廣場一片白茫茫大雪,四周遑說市集了,居民門窗緊閉連燈都不肯留一盞,大家只能默默在荒肅的雪地上趕路。天知道我聽到這樣的景況有多羨慕,以創作者面對創作者,我討厭在人人稱說最好的夏日來到維也納。 連喝咖啡都有點台北星巴克的味道,因為前後左右都是同胞,很擔心忽然就聽見台北的人際八卦,或是不同的旅行團成員開始七嘴八舌的交換意見並互相比價,雖然這也算是一種趣味,但總覺不太符合在維也納街頭坐下來喝咖啡看人的頻率……現在在等待雨停的空檔,大家自然地點了咖啡,一桌接著一桌,一時間,小小吧檯上的汩汩咖啡香,夾雜著酒精壺中的熱氣瀰漫整個小店。襯著雨聲,我終於有機會和朋友啜著維也納式的咖啡細細閒聊,似乎沒人在意是否會誤了之後的行程,或者「損失」了什麼。不知大家是否也和我一樣,覺得這一刻自己才忽然「活」過來,不像總是戰戰兢兢要打包好、迅速安置在快遞貨車上,準時從甲地使命必達送至乙地的珍貴「人貨」。 雖然極少參加團體旅行,但我對這個旅行團和這個國家的景致是沒什麼抱怨的,只是一路來的確燃不起太多旅行的熱火。 卻就在暫歇喝咖啡的這瞬間,我忽然意識到也許是因為自己不再喜歡「旅行」了─

人生之大慾--評介焦桐《台灣飲食文選》

2003.4.6╱聯合報讀書人版 讀選本的好處之一是能「一網打盡」,無論是主題式的、文學史的、作家個人的選本,讀者都能在編選者的眼光和費盡心力的篩選下,「坐享其成」的閱讀精華版。其中,「主題式」的文學選本除了以上功能之外,更能從中窺見文學類型的時代發展面貌。繼旅行文學之後,近年來飲食文學亦蓬勃進入台灣當代散文的領域。文人對於飲食的書寫自古皆有,只是當作品愈多,內容愈多樣,形成一個「文類」之後,之前類似對旅行寫作所發出的「旅行文學是什麼?」的疑問,很快轉移在飲食文學上。如果旅行文學不該只是美文「旅行導遊」那麼,飲食文學當然就不該只是精緻的「食譜」與「美食介紹」。《台灣飲食文選》選編緒言中言明因為「優先考慮文學性」,所以謝絕了「一些美食家朋友的文章」。所謂「文學性」意味著表面看來「飲食」 雖是主角,事實上藉飲食而出之的作者生命實感,才是「飲食文學」的關鍵。 《台灣飲食文選》分上下兩冊,內容上,編者發現「頗有作家歡喜藉食物描寫親情」,所以將此類作品歸在第二冊,可稱為「親情的滋味」。比較起來,第一冊內容較具多樣性。不過,即使是在外食人口增多的今日,大部分的飲食行為仍多是與家人共享的,因此,藉飲食來記錄家入間的愛憎糾葛,在飲食文學傳統中不僅最多也最自然。 以時代觀之,台灣早期作家(無論作品發表於何時)的飲食書寫,多半落在思鄉情結上,換言之,飲食的滋味也就是故鄉的滋味,食物之美在濃厚的鄉愁下被放大了,反而像吳魯芹〈雞尾酒會〉所寫的人生趣味,能超越時代,令人會心咀嚼。後期題材益顯開闊,包括以飲食述說時代特質、以飲食反映人際關係、專論飲食之學問等等,上至精緻美食文化、下至庶民飲食之樂,極其豐富多樣。 另外,本選本依作家輩分排序,而非依寫作時間,從而見出台灣飲食文學時程的不同面貌。如馬逢華〈餛飩,湯麵餃兒,粉漿麵〉、逯耀東〈多謝石家〉,分別發表於二000一與二000年,與發表於一九八一、一九八二年的陳若曦和楊牧的作品相差近二十年之遙。作者的輩分與作品寫作的年份未必相當,想藉此選本觀察「現代飲食文學史」的讀者可加留意。 《台灣飲食文選》提供的另一個閱讀趣味在於不論原來形象如何的作家,面對飲食時都顯透出溫暖可愛的一面。辛辣的、感性的、矜持的、苦澀的各型風格作家,都在飲食之慾中現出追逐美食的陶醉快感,因而展現最人性化的真實面。 也許這就是飲食的魅力。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