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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九谷燒見學中

1999.3.30/ 中央副刊 因為搭錯了路線,在不知名的路口下得車來,已遠離熱鬧的市集,但見附近散佈著寺廟清靜的院落。 天很陰,覺得就要下雨,但點點落下卻是結實的雪粒。 「我們得快走。」我輕促著友人。都說日本海沿岸的金澤市有小京都之稱,除了名園兼六園之外,與之抗衡的加賀友禪與陶器等等亦展現了高度文化。但昨日來到金澤的我們,也許是正逢隆冬的關係,加上星期三百貨店公休,只覺蕭條得緊,約莫只在站內商場找到豐饒與繽紛的景象。 與京都的清水燒一樣,金澤的九谷燒亦富盛名。我因為喜歡觀賞陶瓷玻璃等器皿,所以便根據手冊前往著名的九谷光仙窯。 但如何也沒想到這九谷光仙窯竟處在十分僻靜的巷道內,從外表所見不過是兩三幢工廠似的灰暗建築。方才因走錯路而拖延了時間,以致現已置身大雪中的我們,原本熱切的心便逐漸冷卻下來。 在對面人家的停車場前稍作休息,拍掉身上的積雪,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進去。手冊說這光仙窯天天都有燒陶的示範見習,但在大雪中視線逐漸模模的我們,實在看不出有任何人影活動的景象。 「是今日休息,還是手冊錯誤?」友人說。 我搖搖頭,一點也不明白。但愈來愈大的風雪使我們進退兩難。我看看天空與四周,整個巷道晦暗而安靜,如果把鏡頭拉開,世界只剩我們小小的身影,彷彿唱演歌的漂泊旅人在雪地裡踽踽獨行。於是我把圍巾緊緊箍住頭顱與臉頰,準備冒雪走向大門。「去看看吧。」我說。 門前有小小的火爐,而門扉緊閉。 「對不起。」我一面說,一面拉開木門,嘩嘩嘩。 裡頭有人,包括店主和客人,但異常安靜。所有的人都在空間狹小的展示間內輕聲的交談,店主抬頭對我們微微一笑,便又專注的與參觀者解說著。進屋前我原本感到羞澀的心情忽然被這樣「漠不關心」的對待釋放了,原來在我徘徊風雪中的當時,他們早就將風雪關在門外,隱身於九谷燒的 溫暖世界中。 展示間樸實簡單,鐵架上擺著各式的陶瓷,並精細的分出精品與瑕疵品,價錢自然相差許多。單看瑕疵品是很難發現失誤的,與精品相較,才能看出也許是盤底有個小汙點,或者是瓶口稍稍傾斜等等,更顯精品的精細與嚴格。 幾分鐘後展示間裡的木門忽然打開,露出一張純樸的臉,對我們兩個人說:「請進,九谷燒見學中。」 我嚇了一跳。不是因為手冊所寫是真的,而是,是誰通知他外面新來兩名客人呢?又,他們為隨時到訪的客人安排參觀見習嗎?

記憶的錯身

2002.11.12/ 自由副刊 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樣,過去的記憶經常隨著某些具體的事物而存在著,譬如音樂、電影、某家咖啡廳、某個夜景、某條街上的欒樹或木棉花等等。所以,當這些牽繫著過去記憶的聲音或影象陡然出現在身邊的時候,那些或可笑或感動或艱難或忙亂的往事會忽然歷歷傾出,你或許已在瞬間汗毛直豎、手心冒汗,但旁人卻永遠不會知道。可是,有些記憶卻是隨著某個人而存在的。當然,有些名字你寧可一輩子都不要想起來,但有些人卻是因為時空流轉自然走出了你的世界,也不經意的帶走了某個階段的你。只有再遇見、聽見、被發現,主動或被迫想起了這個人,人生的某個階段才像忽然燃起花火一般斑斕鮮明起來,否則就如煙火消逝的闃黑夜空,即使存在些什麼,肉眼也看不出來。 就像那天,我忽然看見S的笑臉在螢幕上出現的時候,便不自主地怔忡了幾秒,然後她特有的低沉嗓音彷彿點燃的火線一般,劃亮了存在我記憶中的某個舞台,眼前閃過梳著長捲髮的她,因車禍腿傷而斜臥床上,我則坐在床邊和她談天的場景。畫面維持不久,在我回過神時便光滅消逝。但這恍然一夢般的感覺很奇妙,彷彿失憶症患者忽然看見足以拼湊過去的線索一般,催促我去追索那個舞台上曾經搬演的故事。 可是我並不積極。也許,容易被遺忘的記憶並非重要的記憶。 只是,一星期後我竟遇見了H。 那是在尖峰時刻的忠孝東路,我正奮力隨著下班人潮過馬路,人聲車聲喇叭聲加上交通警察的哨音,耳膜無法再去承受其他聲音的時候,我卻清晰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匆匆循聲望去,即使被安全帽遮去半張臉,我仍知道喊我的機車騎士就是H。我們在無法寒喧的大馬路上相遇,燈號一換,便各自隨車陣人潮散去。瞬間的照面,眼前竟浮現H站在我大學時代舊家庭院裡,對我叨叨絮絮的畫面。 H和S住在同一個記憶樓層裡,當然,還有不少人同居著,只是我離開那個樓層後,十多年來都不曾再造訪過。 我一向信奉勇往直前的人生信念,就像蛻皮後的蛇不再需要那些褪下的皮殼一樣,回顧那些被拋棄的「舊我」無疑是浪費時間。至今仍如此思量的我,在遇見H的後幾天,居然又冷不防和C面對面碰個正著。 如果那天我依例散步回家,不臨時起意坐公車的話,大概就不會有機會讓C把車停在站牌下,一步一步把我叫回十多年前那個記憶樓層了吧?當我有些無措的婉拒C敘舊的邀約,急急地跳上還看不清楚號碼的公車之後,思緒便不由得地焦躁起來,甚至有點

大沼公園站的婆婆

2005.2.18/自由副刊 喜歡宮崎駿動畫的人大概都知道當中幾個常見的元素,譬如多以女孩和動物為主角,以及對飛行的迷戀等等。不過,除此之外,我不知不覺要注意的角色,就是「婆婆」。宮崎駿筆下的「婆婆」是很有活力的,不管是主宰〈神隱少女〉命運的錢婆婆和湯婆婆,還有〈空中之城〉中綁著麻花辮的、孔武有力、有點搞笑的空中海盜船船長,以及幫助〈魔女宅急便〉裡小魔女琪琪重拾飛行信心的一雙婆婆姊妹;都在佈滿皺紋的臉孔底下,爆發著令人料想不到的能量。這樣的形象讓我覺得很有意思,特別是當我在日本真正見識到「婆婆」們的生命力後,著實恍然大悟。平日的東京街道閒人並不算多,在旅遊淡季的時候,外來遊客(即使是台灣旅行團)也很少,我便經常於此時出遊。無論前往箱根、前往鐮倉、前往日光,在疏空的車廂中與我同行的,總是一群群打扮整潔合宜的日本婆婆們。她們多半三四人結伴,恰好佈滿兩列對坐的位子,神采奕奕的聊著天。若到午餐時刻,便拿出自備的便當乾淨俐落的吃起來,然後戴起老花眼鏡研究旅遊手冊,七嘴八舌的討論著。眼神精亮,活力無窮。 在城內也是一樣,有年西武棒球隊打入年度總決賽,預期勝賽時西武百貨將降半價慶賀的婆婆們,依舊當仁不讓,頂著花白頭髮,早早盤踞在大門口,放眼望去著實壯觀。而餐廳推出的午茶饗宴彷彿也是專程為她們準備的,雖然有為數不少的年輕主婦推著娃娃車到場,但是比起來,那些看來「無事一身輕」的婆婆們更有著享受人生的姿態。 這些旅遊的婆婆、購物的婆婆、喝茶的婆婆們有一個共同的特質,就是對生活充滿著新奇的探索力,散發著「就算是七十歲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讓人小看的頑強。(不過我當然也經常納悶著:那日本爺爺們都到哪裡去了?是退休後被老婆一腳踢開,鬱悶的躲在家裡,還是自尋樂子去了?) 至於仍然在職場上堅守崗位的婆婆們,生命力就更為「強悍」了。因為旅行的關係,我最常遇見她們的地方就是車站,通常是以小雜貨舖為一單位,畫地為王;小王國不容侵犯,雖然大部分時間是笑容滿滿,招呼客人買便當飲料雜誌之類的,但眼神其實露出「誰也別想在此偷雞摸狗」的機警,必要時絕對不假辭色的嚴厲斥喝,特別是在我領教過大沼公園車站婆婆的威力後,每每經過婆婆們的舖子時總要敬畏三分。 位於函館近郊的大沼公園車站其實是個小站,行經此處的普通電車車廂有時還掛不滿四節,兩班行車間隔也長達一兩個小時之久。當然,往來函館和札幌

熱烈燃燒的女身--評周芬伶《影子情人》《浪子駭女》

2003.10.19╱中時開卷周報 借用作者自己的話:「寫散文像呼吸,寫小說像走鋼索」,周芬伶對待她視為「情人」的小說創作,的確充滿了在散文中看不見的「椎心刺骨」。雖然她說「我在這裡並非作現身表演」,但無論《影子情人》或《浪子駭女》,都不得不讓人感受到作者投注自我生命般的熱烈演出(這不僅是因為小說以第一人稱「我」作為敘述觀點,而包括「我」之背景設定,即如作者本身:周姓大學中文系教師、作家、不愉快而有些暴戾的婚姻歷程等等)。正如周芬伶想塑造的「女性的世代」與「王國」,這兩部小說皆以女性情感世界為主體,在這個世界裡,男性退居配角,甚至連「功能性」的存在也不必要。書中以「女性」為中心,顛覆「男╱女」的性別界限,女性可以自由遊走兩性角色,或向「中性」靠攏,作為探索(或討論)女性情感╱情慾釋放的多種面相。這些交錯呈現的女性多樣情愛與刻骨銘心,讓人從中看見女性情慾花園裡,那些也許未被開發或未能承認的、跨越性別的「繽紛」。 只是,作者用以貫穿這些「精采」情感的基調卻是痛苦掙扎的,彷彿處在陣痛期,新生命尚未看見世界的亮光。痛苦如〈浪子駭雲〉裡精神病患們相濡以沫式的積極、努力與快樂,終究抵擋不住外界的波濤洶湧;掙扎如《影子情人》裡母親素素在令人悚然的家族傳統、婚姻桎梏,以及女性真愛間的徘徊,仍繼續「遺傳」三個女兒,在命運的重複下,儘管有超越上一代的自主表現,亦未見更好的出路。 以父權為主導的社會價值專斷,以及隨之而來的道德制約,是作者要指出的壓迫來源。無論是依附家族而存在的丈夫、丈夫檯面下的情婦、掌控力十足的婆婆、難以明瞭的同志情人,都隨父權的壓制,在女性身邊揮之不去,如影隨形。所以《浪子駭女》裡的弟弟與妹妹雖有不見容於世的「脫軌」行為,並因此受到磨難,但真正受到影響的卻不是弟弟與妹妹本身,而是夾在「正軌」與「脫軌」之間,身心幾近撕裂崩潰的姊姊。 抱著傳統的態度來閱讀這兩本小說,不會是舒服的經驗,而《影子情人》企圖如一部女性歷史般的,呈現家族的、企業的、個人專業的、政治的,各類特出的女性,也不免紛亂。但作者所提供女性面貌的「複雜」程度,以及熱烈燃燒生命的態度,絕對傳達了不同的認知與思維,也有著嚴肅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