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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電車河

2006.4.11/自由副刊 我迷戀地上電車。之所以強調地上,是因為不包含地鐵。 我喜歡到有電車系統的城鎮,最初理所當然的是因為行動方便。雖然有人偏好租車旅行,我卻覺得勞神又麻煩,開車根本無法心神放鬆,車子又不能隨處「丟棄」,反而像個巨大行李,令人不自由。當然,這也使我侷限為「文明」的漫遊者,不過無所謂,其實我發現自己並不是對觀光活動充滿熱情的人,對積極開拓世界版圖的人生也不感興趣,出國只是想在不同文化裡的過過「生活」而已。即使去東京不去都廳、去巴黎不上鐵塔、去舊金山不過大橋、去比利時不看尿尿小童……也沒什麼關係,不必為了要趕場去這些地方,被剝奪在當地過正常生活的時間與機會。 這件事應該在我學會出國時就要發現,但剛開始其實擺脫不了旅行的制約,要隨波逐流一陣,才逐漸建立起自己想要的模式。現在我已經厭倦跟人解釋為何一再重複去同樣的國度,以及旅行內容為何只有日常生活般的步調與無限的冥想,因為是不是要去新鮮的地方根本不是重點。 我喜歡到有電車系統的城鎮,讓地上電車帶我隨意漫遊。 第一次單獨出國,是先到L.A,然後到東京。儘管當時台灣連捷運的名稱都還沒出現,但在L.A像被車子綁架雙腳的我,一到佈滿電車路線的東京,看著像蜘蛛網般的電車地圖,就不禁興奮起來。 「妳不害怕迷路嗎?」我的日本朋友紅子問。她從關西來到東京已經多年,可是還是擔心會迷路。我和她約在新宿西口見面,第一次在龐大的地下車站摸索,然後像土撥鼠般試著探出頭看看地面的景觀,覺得不對立刻縮回地下再找,轉來轉去老是像回到原來的位置,但我是不怕的。無論多麼像迷宮,只要不要出錯口,都有重來的機會。所以我依約出現在西口的小田急百貨門口。 雖然對自己的方向感有信心,不過還是不喜歡地下鐵,如果能有選擇,我會搭稍稍貴一些的地上電車。 地上鐵道像城市的河,沒有紅綠燈、不會塞車,電車帶著河岸的風景,一站一站在城市的體內流動著。鐵道有時在平面,有時架高,會過河也會上橋,所以也像遊園列車上上下下穿梭著城市,最過癮的如「百合海鷗號」駛入東京灣的彩虹大橋,坐在車廂第一排,大橋迎面襲來,有如觀景特別座。地下鐵就比較像下水道了,帶著城市的秘密在黑暗中行走,搭乘者的眼睛也只能封閉起來。 大多數的時候,我在離峰的時間搭車。這時車廂的乘客不多,窗外街景清晰可見。到站時的門開門關,會有涼風襲入,聞著風的味道,

一通電話

1993.11.16/ 聯合副刊/ 2004《名家極短篇》 當兒子答應讓他負責接聽家中的電話時,他簡直興奮極了。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接電話會成為他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事。最初坐上輪椅時他還有著度假般的心情,天天在家中翻閱著書報。一直到人人要找的「吳董事長」從他換成了兒子之後,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在別人眼中只是個中風老人而已。媳婦體貼的為他請了全天候看護,又不理會他的抗議逕自安排了一些難以下嚥的健康食譜;兒子則似乎一下子能幹起來,有時他問起公司的事,兒子總安撫性的笑笑要他別操心;而芳芳和小強看爺爺的眼神也從崇仰變成了垂憫。一切的轉變使他在家人的眼中被迫成為一個孩子,這讓他很不舒服。 肢體的不順遂也讓他感到沮喪,抖顫的手使他連至少可以回公司批批公文的希望也粉碎了。後來是吃飯老是掉了一桌子的屑,但兒子媳婦甚至芳芳小強那種近似哄孩子般的安慰更教他覺得不堪。 自從聽說老年癡呆症與中風有關之後,他便開始害怕自己智力的退化,並懷疑家人就是如此看他的。譬如他怎麼也弄不懂多功能的電視按鈕、老是忘記隨手關掉洗手間的燈、或者偶爾穿反了衣服;這些連平常人也會出錯的事,家人卻總是一反常態、過分小心的對他說:您不要動,我來做就行。 他逐漸在家人溫和的斥喝中成為一個退縮的老人。但總有些事應該是他能夠做的吧。就像現在天天倚在電話旁等著鈴聲響起,讓他感到自己和自個家有了唯一的聯繫。兒子的、媳婦的、芳芳的,甚至小強的電話,他都一一的記下來。只是李與呂、黃與王,上午或下午,他常常弄錯;他可不承認這是自己耳背或腦筋糊塗,因為一時耳誤總是難免的。但是正在叛逆期的芳芳最難忍受這一點,認為爺爺壞了她許多要緊的事。常常他聽見芳芳在發脾氣,還有兒子和媳婦的竊竊私語,接電話時愈發地戒慎恐懼起來,一句話總要吞吞吐吐問上個兩三遍,教對方困擾不已。 不等兒子來找他談判,他主動提出再讓他試一個星期的要求。他戰戰兢兢地聽著電話,六天過去了,他就快通過考驗。十二點,他接了這星期最後一通電話,是兒子的,來自日本的林小姐。 怎麼會有日本的小姐?您弄錯了。兒子說。 不可能,我分明聽得清清楚楚。他堅持。 錯了!錯了!兒子不耐地說。 是嗎?媳婦冷冷地插嘴撇向兒子。 爸,您這是害我嘛。兒子氣極回房。 沒有錯,不會錯的。他極力的辯解。而偌大的客廳空無一人,兒媳在臥室中爭吵,沒有人在意他的辯解。他無力

頒獎

1996.初刊/ 2004《名家極短篇》 自從他知道畢業班學生有意發起全校老師票選活動,便開始感到不安了。當然,他並非怕學生會給他一個什麼可笑的頭銜,相反的,他是害怕得到太多的擁戴,那麼,在這個學校裡他的處境就愈來愈辛苦了。從找學校教書開始,他就為自己俊美的外型所累,比方有一回他差點就拿到聘書了,臨時卻接到抱歉的電話。經側面消息才知是因為此校女生太多,校方寧可防範於先的緣故。他很清楚自己集各種優良條件於一身:瀟灑、年輕、最高學府博士候選人、學商業卻懂音樂、藝術,談吐不俗,更重要的是未婚。有這些條件他想不自負都不行,在校的時候已有不少女同學投懷送抱了,也難怪學校會擔心那些不經人事的女學生會因迷戀他而爆發師生戀的困擾。 所以,當他進入這所學院任教的時候就警惕自己千萬別鋒芒太露。可是有什麼法子呢?只能說是風采遮不住吧,他再怎麼樸素也還是一張俊臉,再怎麼內斂也總是得開口講話,至於他那些優良條件也在無意脫口中,由一向擅於打聽的學生們傳遍校園。不在他所能控制中的,什麼「最有價值單身漢」、「最具魅力男老師」等標籤一個個的貼在他背後,他知道自己成為學生(尤其是女學生)崇拜的對象了,甚至連學校未婚女老師也有意無意的在他面前挑起眉毛,更糟糕的是學校開始密切注意他的言行,部份男老師也發出他太過招搖的批評。 他感到冤枉極了。像他這樣安分而優秀的人在團體裡真的這麼難生存嗎?雖然對他青睞的學生、老師不少,可是有格調的他絕不可能照單全收的,只是,總不能拒人於千里吧。如果說同事間聊聊天、吃吃飯,就教對方傾心以待,他又能奈何?而學生的崇拜,他除了微笑相應之外,又該如何?難難難,真是太為難了。 學生的票選活動如期展開,每天都有新的耳語,當然,謎底要到最後才會揭曉。這種等候審判似的滋味讓許多老師深深不以為然,上課時的氣氛頓時怪異起來。他也感受到這種不尋常的氣氛,學生們像是有了尚方寶劍似的,越來越大膽。這種大膽,怎麼說呢?別的老師一致認為是一種挑釁,覺得侵犯了師者的尊嚴。可是他沒有說出來,其實學生對他與其說是挑釁,不如說是挑逗。是的,挑逗。他簡直可以看到那些快畢業的、有著美好身段的女學生搧著睫毛的眼睛就要噴出火來;以及有事沒事就帶著醋勁逼問他和學校女老師之間的韻事;不然則要他發表對她們這年紀女孩的看法,譬如會不會動心之類的問題。無論他給什麼答案,學生們都尖聲怪叫,像見到大明星一樣一